我从毕业分至单位到正式下排长命令参加工作，之间有6个月当学员排长的经历。这段时期的经历非常神奇。我十几年的工作中，从来没有见过有哪一届可以像我们一样，有如此多的故事。而这一切都归功于一个人——峰哥。峰哥是和我一批分到团里的排长，北京人，给领导开过车，参加过多次大单位组织的文艺汇演。我是高考直接入学的军校生，除了当兵锻炼的一个月，和实习的三个月，没有接触过基层部队。峰哥是当兵第五年时，因两个三等功而优秀士兵保送提干的，基层经历很丰富。到团里的时候，他已经是第七年的兵龄了。初入连队的困境新排长到单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当兵锻炼三个月。我们同批的30个排长被分成三组，分别到团里的三个标杆连队当兵锻炼。我和峰哥在内的十个人分到了步兵5连，然后分散在不同的班排里。他是我们的牵头人。他在一排一班，我在一排二班。住在同一个大屋里。那时候步兵连等级观念很强，讲究牵头班长一说，一、四、七班长分别是三个排的牵头班长。我们所在的一排没有排长，负责的是一班长，一个第五年的士官，从兵龄算，比我多半年，比峰哥少两年。因为基层经历很少，又是初来乍到。我完全不知道当兵锻炼期间应该持什么样的心态。来之前也听说去年在这个连当兵锻炼的排长们过的挺惨挺压抑。白天当新兵对待，训练、当小值打饭、刷厕所、站岗，晚上当干部对待，被指导员安排加班补本，写教案，弄材料。还经常被班长点名的时候指名道姓的刺激，被指导员出口成脏的批评。所以那时我第一反应就是要老实听话，让干啥就干啥，不要得罪人，不然肯定过的更难受。想通过讨好来换取可能的怜悯之心。而峰哥却说，咱们是干部，首先要团结，对于过分的事情当场就要怼回去，不能给他们好脸，被随意拿捏。当时从个人的角度，我当然是不想过的很惨的，但是自己也确实不敢直接起冲突。所以是抱着跟随与观望的想法。但是分到班排的第一天，峰哥就给我上了一课。让我彻底成了坚定的追随者。我们到位后的当天晚上，排里就召开了排务会。大家坐在小马扎上，牵头的一班长站在前面讲话。讲着讲着，他把话题引到了我们身上。“学员排长们来了咱们排，希望你们记住，博士硕士首先得是战士。。。”听到这话时我心里是有些不舒服的，一个第五年的士官，初次见面就给我们说这些，下马威的意味太浓了。但我也只是内心抗拒而已，并没有勇气反驳，只能忍着。但是就当一班长打算继续输出的时候。峰哥直接打断了他。“XXX，打住，你说你们排里的事就行了。我们的事不用你说。这种话也不是你能说的。。。”听到峰哥的话我瞬间觉得太牛了，但是心里也在打鼓，觉得会不会起吵起来？心里已经做好了支援峰哥起冲突的准备。不过一阵气氛紧张尴尬的沉默之后，一班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起了其他事。我们在峰哥犀利且强势的转守为攻之下，赢得了第一回合的胜利，掌握了主动权。避免了从一开始就落入被动的局面。峰哥也用实际行动给我上了基层的第一课。给我注入了莫大的勇气和信心。我也更加坚定了跟着他一起斗争到底的决心。步步为营的推进当时我还不懂得什么叫成熟的斗争，在峰哥怼了一班长后，我简单的认为，我们以后肯定要和他们针尖对麦芒的杠上了。但峰哥并不是这么做的。他敢于斗争，但不是一味的横冲直撞，也懂得团结的重要性。他提醒我们，正常的打扫室外卫生、站岗等该参加的工作要主动参加，不能啥也不干落人口实。咱只是说不能让人把咱当新兵一样呼来喝去，打饭、刷厕所。但其他的要做好，干部的身份不能让人看扁了。自己那一摊要收拾好，不能给人家添乱，自己打自己脸。脸面是靠自己争取的。私下里他还会自来熟的和一班长聊天吹牛，说他见过的奇闻轶事。丝毫不见尴尬之色。一班长是内蒙人，峰哥就说自己之前在内蒙当兵，就这样套上了半个老乡关系。这也是我非常佩服的一点。因为我与人发生矛盾冲突后，一般会选择冷着脸，老死不相往来。总觉得打个照面都很尴尬，更不用提像没事人一样聊天说话。说到底还是自己对人际关系的认识太浅薄，内心不够强大，没有直面矛盾的勇气。硬刚可能只需要勇气和脾气就可以，但是硬刚之后的破冰则更需要魄力、胸襟和智慧。当时在基层连队一般默认的是副班长带新兵义务兵打扫室内和走廊厕所，班长带士官打扫室外。早晨洗漱完之后，峰哥会主动招呼我们拿着大扫把去打扫室外卫生区。不要在屋里呆着无所事事，惹人嫌弃。这样一来也相当于变相的表明了我们的身份定位：我们是来当兵锻炼的，但不是当新兵锻炼的，要把我们当士官来看。得知其他排有的兄弟被安排当小值日后，峰哥告诉他们要懂得拒绝，不能一步一步丧失了底线。而在尝试拒绝后，班长们也没有强硬的要求他们一定要去做。看到这一情形，峰哥判断：去年的学员排长之所以被当做新兵，过得很惨，关键不在班长，肯定是指导员授意了。不然这些战士们没必要也没理由这么做。另外在3连和8连当兵锻炼的两组人，就不是这样的处境，他们过得很和谐快乐。而上一批学员排长过得惨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各自为战，缺少一个组织领导者，即使心有怨言却从没有想过斗争。所以每天全连点名结束后，峰哥会当众把我们9个人单独召集起来。一是询问大家当天的情况，二是提醒我们注意事项，三是持续统一坚持斗争的思想。因为我们内部本身也是有分歧的，有人怕传到领导耳中，留下不好的印象，有人偏向各凭本事自保。但是峰哥始终在强调，我们大家要团结一致，不能被各个击破。一旦内部散了，你们都不是个儿。峰哥说如果各凭本事自保，我肯定一点问题没有，可以过得很舒服，你们能行么？得考虑兄弟们！我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如果不管我们，他完全可以过得非常潇洒，也不用得罪人。所以我始终坚定的选择跟随他斗争到底。反复拉扯的谈判而结果也正如峰哥所说，看到这批学员排长不像去年那批那么好拿捏。指导员开始亲自下场。。。他很敏锐地捕捉到峰哥是我们十个人的带头人。搞定峰哥是问题的关键。所以他单独找峰哥进行了沟通。大致意思就是你们要沉下心好好当兵锻炼，不要有抵触心理。而峰哥也是满口答应，一定会认真体验生活，向先进连队指导员学习，不给连队添麻烦。这次交流比较含蓄，双方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结束之后一切照旧。我们依然按之前的节奏工作，打扫卫生、站岗、点名都参加，但又有明显的隔阂。指导员见状计划开启第二轮谈判。他召集我们说，你们有什么诉求，可以选一两个代表，找时间我们聊聊。随后大家一起商定了我们的想法和底线，决定派峰哥和我作为代表去谈判。结果谈判时间定在了峰哥请假外出看病的那天，最后只能我一个人硬着头皮去交涉。因为双方都对当前状况心知肚明，所以谈判的过程比较简单。指导员说我们没有当兵锻炼应有的样子，要融入连队深刻体会，他是为我们好。我说我们并不排斥当兵锻炼，但是你要明确我们的身份定位，不能把我们当新兵来练。指导员说那你觉得应该给你们什么定位？我说我们绝大多数也都有四五年军龄，至少应该按照一期士官来对待。指导员看我思路清晰、态度坚定，同意以后就以一期士官来定位我们。虽然这次谈判双方达成了共识，但其实指导员心里并不痛快，因为他的目的并没有达到。属于妥协接受。在他看来我们仍是不可控的。这对他的权威是一种挑战。于是他换了另一种思路。因为我们的团结一致，一是源于外部的压力，二是源于峰哥牵头组织。只要峰哥与我们内部有矛盾，这个集体就会不攻自破。于是他决定把学员排长的管理责任交给峰哥。既然你是牵头人，那以后学员排长就由你来管好了，干的不好或出了问题我就找你的责任。这样一来，管理的矛盾就从他与我们的外部矛盾转化为我们与峰哥的内部矛盾。如果管的松，出了问题就找峰哥的责任。如果管的紧，我们内部自然就会出现嫌隙。那峰哥可不可以不接呢？如果不接，那你就否认你是牵头负责人，那就老老实实跟着班排走，不要没事就召集到一起开小会。所以峰哥爽快的接受了这个提议，这样一来虽然他夹在了中间，但是我们也更加名正言顺，有更大的自由度。对于如何平衡管理与责任问题，峰哥的看法很简单。一是对于连队来说我们只是过客外来人，但是对自己来说，大家是同年兵，是以后要长期处的兄弟。所以建立深厚的友谊才是关键。二是他带着大家折腾不是为了突显自己，不是想搞政绩，出成绩，只是希望大家过的舒服点。三是指导员这么做也是因为他把控不住我们，又怕我们出事。想把责任甩出去。只要大家把自己管好，不给连队惹麻烦，拖后腿，连队也不会盯着我们不放。所以我们之间没有谁管理谁，谁服不服谁。就是大家相互配合，处好感情，过舒服日子就行了。有想好好表现的就自己努力就行。也不会拦着不让你进步。他的想法也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和支持。心惊肉跳的争取前一年的学员排长们锻炼了三个月到连队任职了。可是不知什么原因，我们一直到十一月份也没等到下连的命令。作为刚毕业的排长们，虽然经过斗争后生活过得不错，每天跟着连队也没什么事。但毕竟不是自己单位，我们始终是外来人，还是希望能够赶快下命令，到各自岗位上开始工作。当时不只是我们，在另外两个连队锻炼的排长们也都等的有点望眼欲穿了。于是峰哥再次站了出来，把3个连队的学员排长都召集起来商量。提议3个连的牵头人一起去办公室找政委汇报思想，谈谈想早点下连的事。这个提议说出来后大家都有点怵。作为峰哥坚定支持者的我也开始犹豫。因为那时的团政委是全团人人惧怕的、杀伐决断的狠人。关于他的事迹传遍了基层机关，可谓谈之色变。那时但凡有违规违纪的给处分、挂工资都是常规操作。基层说起他都怕的要死，见了他都绕道走。怼起干部来也是劈头盖脸、毫不留情。甚至连团常委、部门领导也照怼不误。全团除了团长，就没有他不敢当面、当众怼的干部。据说当时的团长还是参谋长的时候，就被他当众狠批过。我后来进了机关还听股长说过政委一言不合就把夹子扔到脸上、飞出门外的故事。所以一想到新下来的排长们为了早点下连队，跨了好几级直接找政委当面汇报。我就觉得政委一个那么看重讲规矩、下手那么重的人，遇到这么不讲规矩的事一定会暴怒，然后我们一定会很惨。大多数人也都觉得这个做法有点太激进了，都在犹豫纠结。但是峰哥说，一是咱们又没有犯错，新排长想早下连参加工作是好事，说明大家都想干，得让领导知道。二是就算不同意，政委那么大领导不会为这个事盯着咱们几个新排长不放。最后在峰哥的不断提议下，大家同意了这个做法，峰哥和另外2个牵头人一起去找了政委。虽然3人之前商量了半天，也打了很多腹稿，但是事情并没有按预想的走。3人打报告进门后，刚介绍完自己是新毕业的排长，来汇报思想。政委就打断了峰哥的话。“行了，你们是来说下连的事吧？”“是的。”“你们3个连回去各写一份这几个月当兵锻炼的感悟，我看看你们都学到啥了。出去吧。”回来之后，3个连开始分头写体会，我们在会议室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峰哥说，我执笔。写的具体内容想不起来了，只是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写的很幼稚很肤浅，啥也不是。现在想来，原因在于屁股决定脑袋，当兵锻炼时就是一个兵，还是外来的临时兵，每天跟着机械行动就行。很多连队的具体事务是不参与、不知道的，很难写出具有高度的体会。倒是对如何斗争很有体会，但是这是万万不能写的。3篇体会交上去后就没有下文了，政委也没有为难我们。我们继续当兵锻炼。我唯一的感受就是峰哥真是胆识惊人。再后来我们就等来了去师里参加新排长集训的消息。回来没多久就迎来了下连的命令，结束了长达5个月的当兵锻炼。高开低走的峰哥峰哥在当兵锻炼时期算是出了名的刺头，但是最后分配的时候，他留在了当兵锻炼所在的2营，还被安排去了当时全团力推的标杆连队。一方面是因为威风锣鼓队是2营组建的，而峰哥是唯一能完全搞明白的总指挥。另一方面也因为他虽然是最大的刺头，但是能力出色也是显而易见的，教导员有爱才之心。2013年的时候，新的北京军区司令员要来师里参观视察。峰哥被推荐到师里进行解说。凭借机敏的反应、出色的语言表达以及毫不怯场的强大心理。峰哥被安排跟随司令员进行全程讲解。他的讲解非常出色，得到了司令员的认可。走的时候，司令员还专门和师领导说，小D很出色，希望下次见的时候他已经是连长了。同年，峰哥又被团里推荐参加“四会”政治教员比武，然后以全师前两名的成绩代表师参加集团军“四会”比武。在集团军的比赛中，任排长仅半年的他与集团军一众优秀的指导员、教导员同台竞技。并取得现场授课环节前三名，综合成绩集团军第七的成绩。并差一点被推荐参加北京军区“四会”比武。峰哥当初带头找政委要求下连的举动，本就让政委对他印象深刻，再加上这一系列的成绩，更是深受政委重视。似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但是14年初的时候，原来的政委转业了，新政委到来了。原来的主任也去了师里，来了新的主任，团里的两个政工领导同时换人。对他来说相当于成绩清零了。而且他那种鲜明的性格和做事风格，其实非常吃领导是否对眼。能否遇到对胃口的领导很关键。人心中的成见就是一座大山，当兵锻炼时期的故事或多或少得罪了人，让人觉得他不好控制，所以机会就少了不少。我在机关的时候，股长知道我和峰哥关系好，还劝我不要和他走的太近。因为峰哥是优秀士兵提干，所以毕业时是正排级，两年后调了副连级，又过了2年他到特功3连当了副连长。从安排到最好的标杆连队来说，领导应该是看好他、下一步打算用他的。但是那时峰哥已经有点随缘了。后来我也到了3连当指导员，我们又到了一个连队。他由衷的为我感到高兴，我也由衷的为他感到惋惜。在这些年里，唯一没有变的就是我们的情谊。我没有疏远他，反而遇到很多事情都会和他说。我有过很多次犹豫不决、不知所措、模棱两可时都是他出谋划策并鼓励支持我走下去的。我在他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可以说我最初对基层和斗争的深刻认识都是来自于他。2018年初，毕业工作后的第6年，已经成家的峰哥选择了转业回归家庭。事情的发展与最终的结局可能与一些读者想象的不太一样，但这就是故事的全部。但如果有一个人能够记忆深刻，并把他记录下来，又何尝不是一种成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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